不雅音桥花市
\n文/李燕燕
\n一
\n毛糙二十年前,重庆不雅音桥一带赫赫驰名的高等商圈“北城天街”外侧,是“欧式一条街”——顾名想义,一条街满眼所见,皆是欧式立场的洋气建筑。这些建筑物基本都是商用,且多在三层楼以下。抬眼望去,二十多楼的高层住宅皆立于它们死后。“欧式一条街”的店铺,多为眼镜、钟表、鞋、手工珠宝等,高调前锋却价廉。有东谈主在“北城天街”里爬了几层楼,逛了一大圈,最终打了个赤手,除了购得晚间8点的打折电影票。于是,“欧式一条街”,便成了她们下昼五点附近开启的购物下一站。
\n“欧式一条街”的拐角与花鸟市集相接,是以,这条街的临了两个店铺,永别售卖不雅赏鱼和鱼缸。这样的罗列组合,似乎给了买主某种便利:在这家买下长尾长鳍的银色龙鲤,在另一家不错买到刚好跟龙鲤气质相等的“超白缸”;或者说,先在那家配好了水草缸,回头看见这家新进的鲜红“苹果剑”和花色孔雀鱼,脑子刹那间跳脱出一幅画面:阴凉的水寰宇,姹紫嫣红的小鱼游弋其间,客厅巨型背投电视里精通的画面,被壁灯的光辉不动声色地投射到鱼缸里,还有小男儿缺着牙的笑容。冲着这张假想中的笑容,他连气儿买下了好几对最新款微型鱼。
\n山城的夏,很早就在萌动。5月,直射的阳光仍是有些咄咄逼东谈主,空调寒气充沛的“北城天街”,成了赶赴“欧式一条街”和花鸟市集的要紧通谈。花鸟市集,施行花鸟虫鱼各式迥殊乖癖皆有,常常被东谈主们简称为“花市”。在这个曩昔沿斯文著称的商圈里,那些要逛花市的东谈主,险些一眼就能被分辨出。是的,当季的流行穿搭在专程逛店的男男女女身上展示着。据说,约着逛“北城天街”,必须先好好在家拾掇一番,否则,连走进“北城天街”一层那门口尽是时令花草的咖啡店,都以为有点不好意旨真谛。这是个连锁咖啡店,在花鸟市集里面,也有一家,但两者给东谈主的氛围和嗅觉,一如杰作红玫瑰和普通红色康乃馨的离别。要逛花市的东谈主,往往穿戴闲居,全然讲究一个满足,就像入夏时,男东谈主上身T恤,下身短裤或五分裤,脚上踩一对猖狂不羁的凉鞋;女东谈主一身浅神采的棉纺长裙,或者家常的碎花半衣裙,脚上是花式浅易的平底鞋,弊端得好步辇儿——“欧式一条街”拐角指令的阿谁花市,差未几有一个半足球场大小,内中细分红七八个区域,常常需要爬坡上坎,够得走呢!这样浅易打扮的女东谈主,其实也能从小小细节看出她们日常的素雅。就像阿谁拿着瓶可乐酣畅走着的女东谈主,右手食指戴着一节白银制的细竹枝,那竹叶亦然绿的,景泰蓝的传统工艺在别具匠心的饰物上分外私有。花鸟市集的商贩们都知谈这个女东谈主,她是他们的老顾主,她养热带鱼养龟养鸟还养多肉植物。至于她养的都是什么品种,他们也都明晰——鱼缸龟池需要常常惊叹,植物的肥料土质又断断不可少。店家进了新东西,三言五语,也能在她那儿求个开张。事实上,在花市里买下一种东西,不管是动物照旧植物,背面就有两头三绪,况且这个女东谈主算得上认真执着的养宠东谈主。
\n逛花市的男男女女,年纪互异,上到年过八旬的老者,下到十明年的懵懂少年,也有小小孩童被家东谈主带着的。银发的老爷子或为了一只想了许久的画眉,纹青的小伙或为了一只令东谈主或然的异宠——回头,他提着一只透明的塑料盒,里头盘一条细长青蛇,正抬起首吐火红的信子。他当街走过,路东谈主皆频频回头。一身酷炫的青娥瞧见,双手插袋走不动谈,连声说“想要”,一旁早立着眉毛的老妈一撇嘴,看不起一声“吓死东谈主了”。纹青小伙闻母女言而笑,他可爱别东谈主温存他手里的异宠,然后伸开各式神色和驳斥。对他来说,异宠与他文在手臂上的飞鹰图案一样,是寻求更厚心情价值输入的一种花式。
\n孩童或者会从花市获利几只寄居蟹,装在小小的塑料盒里,那盒子有着紫红色的盖子,几只略比指头大的只从螺壳里露头的寄居蟹亦然紫红色。孩童提着盒子,他的爸妈拿着雇主施济的饲料——带着香气的干椰子片,臂中还抱着花店里买的鲜切非洲菊,有鲜红色,也有橙色的。小贩不曾指示他们服待寄居蟹的种种琐碎,比如,要铺粗砂或木屑作为底材,要保抓饲养环境的润湿——虽然,对于这些陆生寄居蟹来说,不是要泡在水里,而是每天或隔一天必得喷水,喷淡海水,这又需要去购买成袋的海水晶。对莫得固定店面的摊贩来说,即使知谈这些,他们也不可把这些琐碎和盘托出——这样会吓走那些平日本就悉力的父母。
\n小货车一辆接一辆穿梭在花市里,大多数情况下,它们装载着大型绿植,比如小叶榕、发家树、铁树盆景、鸡蛋花树等等。这些无际的灌木或乔木,常常出目前庭院以及广宽的办公场所。花市里面的谈路很窄小,这不,一辆旧皮卡载着几棵尽是碎碎小花的五色槿在岔路上渐渐行进,所到之处皆与行东谈主或摊位擦肩而过,尽管东谈主车皆小心翼翼,可总有不快发生:一个长发女孩的发丝与转移的五色槿纠缠,吃疼地叫一声,却仍是被那转移的枝条抢走了好几根挑染的紫色长发。转脸,她便朝提着一盒金黄色角蛙的男孩动了怒:我原是陪着你来逛花市的,你看你看……男孩赶快赔罪:一会我陪你从“欧式一条街”走到“北城天街”,你可爱什么,我给你买……
\n商圈富贵,花市兴旺,时时门口罗雀,周末更甚。艳羡逛花市偏又住得远的东谈主奔跑艰难,便以为比邻花市的东谈主很幸福,逐日走出小区便跻身灵活轩敞的大花坛;比邻花市的东谈主却成日纳闷不已,外面天不亮便嘈杂起来,车声,东谈主声,夜深也不得停歇——商家们要趁夜进货呢,他们叹气着,何时才能得一个清净!2018年1月份,跟着这一派交易地块的退换,花鸟市集搬到郊区,有东谈主失意,也有东谈主应允叫好。
\n其实,常常逛花市的东谈主,并不会温存“欧式一条街”拐角处卖鱼和鱼缸的店铺。因为,岂论品种照旧价钱,再往里多走几步,就必定会有更多惊喜。就像阿谁店里“超白缸”中的绿河鲀。这种5厘米不到的淡水热带鱼,翠绿底斑点的体色,生得圆圆胖胖,像一个个小球,不雅之极可人。绿河鲀与那种滋味鲜好意思却具奇毒的河豚鱼——“恰是河豚欲上时”,同为“鲀形目”。店里的绿河鲀分外引东谈主庄重。手里端着杯冰淇淋的女店主向一个发怵接洽的中年男东谈主报出令东谈主怀疑的高价,男东谈主想了想,说接头一下,便悠悠地回身走出去。很快,他就在花市外围的一个地摊上,见到一群肥肥硕大的绿河鲀,以致比刚才店里所见的大上一圈。它们被养在一个白色塑料方盆里,这种盆子常见于菜市集的鱼铺。数条绿河鲀团聚在充氧管谈周围,仿佛在开一个“吐槽大会”——凭证汇聚上申报的这种不雅赏鱼的生涯环境,这样简短的盆子,以及小贩手头强劲贪生的鱼饲料,它们简直等于在被凌虐。在这里,男东谈主问了问价钱,心里很快取得“价廉物好意思”的论断。于是,他连气儿要了三对绿河豚,小贩立即从坐凳边摸出一个塑料袋,拿水瓢在盛放“清谈夫”鱼的盆里舀水装进去,又提起一个小抄网,眨眼本事就把六条五六厘米长的鱼儿弄到了袋子里,动作快到买鱼的男东谈主还没说出我方到底想要哪几条。
\n“哎哟,我还没话语呢。”男东谈主挟恨。
\n“一样的,哪一条都一样,肥痴肥胖。”小贩说。一边说着一边给塑料袋充氧。未几时,男东谈主手里便多了个内中绿色小鱼翻滚的透明气球。
\n看男东谈主大方,鱼摊旁蹲坐着卖鲜切花的年青女孩也开了口。她梳着一条辫子,发卡印着卡通图案,颇像个学生。她请男东谈主望望桶里包好的一捆捆玫瑰和百合,一捆15元。她卖力推介玫瑰,男东谈主说这不是玫瑰,是杂交的月季,他家阳台上就有好几盆;她便笑着推介百合,男东谈主讲孩子闻不得百合的气息,说这很臭。临了,她从桶边端出一小盆球茎,又从随身挎包里掏了一张相片。她指着相片:“这是进口的朱顶红,春末夏初开粉白色大花,很洋气很面子。这个球茎上个月才开过花。”
\n男东谈主用99元买下了这个球茎。
\n二
\n你上当了。哈哈。
\n我笑嘻嘻地对男东谈主说。我的手,指着他家正朝南的蕃昌阳台。夕阳西下,那儿分明还有几缕有余亮眼的光辉,犹豫着踯躅着,迟迟不肯跟着大势撤回。
\n“不存在的。我为什么买下阿谁光溜溜的球茎?因为它年年春末夏初都会吐花呀!”男东谈主对我说。
\n男东谈主姓王,是我的一又友,我叫他王训诲。他和太太邀约我到家里去作客。王训诲是搞基础医学的,他的太太则是一位医师。对于作念生命科学的东谈主来说,似乎只若是繁盛的生命,他们都可爱。那盆据说赋存着国内冷漠的奇花的球茎,在王训诲那尽是各色月季的阳台上,最终开出了常见于郊野乡野的“炮打四门”:一根长直挺拔的花茎上,生着四朵面向不同所在的大红喇叭状花朵。有东谈主评价这花:面子却村炮。州里赶场,偶尔可见这种吐花甚是高调的球茎植物与黄花仙东谈主掌一块,跟蔬果搭着售卖,单买一块钱一个,如果蔬果买得有余多,菜农也会平直施济。在农家,锈破底的珐琅脚盆是不错用来种植花草的,这种盆子大多摆在黄土和竹篾筑成的低矮围墙上,充足的阳光和地气让“炮打四门”生得格外好,四月底五月初,一大堆长绿叶片里要发出两三根花茎。
\n我忍俊不禁,给王训诲提及当卑劣行的某宝“某迁假花”的传闻:有东谈主买了“藤生月季”,顾忌难受浇水施肥,所谓“牢记心骨,必有回响”,吐花了,开出的是白色的单瓣蔷薇,野地里数见不鲜;有东谈主买了“粉黛草”种子,播种在院子的旷地里,一番全心侍弄,后果生出东谈主们行动杂物的野马尾草,四下延长,除之不尽……我以为,“某迁假花”的故事跟王训诲所碰到的,有不谋而合之处。
\n“这种花其实挺面子。我倒也不非要什么奇绰号卉,长得有不悦就好。”王训诲说。
\n他告诉我,职责之余他最大的爱好等于养养鱼种种花,因为历久的严谨,最需要的是经常常的败坏。是以,阿谁花鸟市集是他节沐日最可爱去的地方。卖他“进口朱顶红”球茎的女孩子,也常常打照面。烫卷了头发、背着婴儿的女孩自后见到他,还大大方方地问,那球茎吐花了吗?他就含笑着回复,开了,开得可好呢。卖绿河鲀的摊位也还在,只是那些塑料盆里游着的种类,每隔一段时刻都会发生变化,春天以金鱼锦鲤为主,夏秋是各式微型热带鱼,冬季是金鱼锦鲤再加刀鳅之类原生鱼。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地摊不便捷给热带鱼加温。
\n其实,王训诲的家里,最眩惑我的,是阿谁一米二长半米宽的大鱼缸。里面养着金冠草、水萝兰、金鱼草、日本泽藻等五六种我叫得出名或叫不出名的水草,水泵和充氧器共同制造出微弱的晃荡,那些水草也逐流舞动,甚是萧洒。水草间群游的是苹果剑、孔雀鱼、斑马鱼、金丝白云等,略比针眼大少许的孔雀鱼宝宝则被连合在紧贴缸壁的一只小盒子里妥善保护。小小的鳉鱼莫得同类间的情怀以致母爱,饥饿能驱使它们归拢一切,包括我方的骨血,是以进犯是独一的主义。几只绿河鲀鬼头鬼脑在缸底边缘游走,似有什么不可告东谈主的权术需要收场。再仔细瞧瞧,好几只孔雀鱼那拖裙似的尾鳍都有微弱的残害。就在我的注释下,一只绿河鲀从边缘里猛地冲出,试图以突击的主义咬到一条正在嬉弄水草的苹果剑。这种鱼虽说挺个肥肚子,但举止甚是尖锐,绿河豚扑了个空。但很快它转着眼睛,又有了新权术——渐渐群游的孔雀鱼。依然是突袭,此次它到手了,一条孔雀鱼的尾鳍被咬下一小块。绿河鲀野心咀嚼着。
\n我以为王训诲把绿河鲀饿着了。事实是,从绿河鲀与球茎到家运转,王训诲便趴在电脑上查找对于绿河鲀饲养的贵寓,还专门在贴吧里求教资深的养鱼爱好者,临了知谈这货可爱吃带壳的活物,比如黑壳虾、螺蛳之类,王敦厚以致因此成了花市里一家水族饲料店的老顾主。
\n绿河鲀咬鱼尾巴的原因,直到我去花市成就鱼缸的时候才知谈。
\n“绿河鲀别看个头小,心野,领地意志强着呢。”一个不雅赏鱼店的雇主说。按照他的说法,生涯是所有生灵的第一要务,对绿河鲀来说,它们根柢不明晰我方身在何处,只知谈要慷慨出一块有余大的地方,这个地方莫得其他族类的惊扰,能给它们满满的安全感。它们在鱼缸里以狠毒野蛮的花式驱赶其他鱼儿,等于想清扫出这样一个盼望空间。可惜,它们并不知谈我方处于被圈养的境地,在这里,它们想要的险些不可能收场——除非,有东谈主欣慰单养一条小鱼。
\n这位雇主的店铺在花市的中枢区域,店里所卖的是中大型不雅赏鱼。南好意思慈鲷缸里,尽是游动的秀气大花——周身邃密纹路的舆图鱼,生着一对血红眼睛的黑云,色泽斑斓的七彩菠萝,红得喜庆的火鹤,黄灿灿的君主三间,凸着额头的紫红火口……打架是南好意思慈鲷缸里最常见的情形——一群元宝般体型的鹦鹉鱼正在追打一条体型大于己数倍的君主三间;两条舆图鱼险些一刻不断地要紧一条孤立的紫红火口;黑云想要玷辱比我方小一圈的七彩菠萝,谁知那七彩菠萝甚是警醒,猛地回回身,凶狠貌地与黑云宝石……慈鲷是一种高等鱼类,与鳉鱼等微型鱼不同,顾名想义,它们是“慈蔼”的父母,孵化出的仔鱼会取得亲鱼的护理和保护,直到孩子们具备游动才智和觅食妙技。南好意思慈鲷的领地意志与繁育后代息息有关,仍是成为印刻在血脉中的一种本能。
\n那些年,南好意思慈鲷是花鸟市集的热点品种,东谈主工繁育的花罗汉、血鹦鹉价钱高尚却颇为常见,它们与“金龙鱼”“银龙鱼”一谈,常常游弋在某位私企老总办公室一角的鱼缸中,好意思其名曰“风水鱼”。对更多逛花市的东谈主尤其是“鱼友”来说,丰富多采的南好意思慈鲷价钱平实且形态互异,更值得掏腰包。如果要买,鱼店雇主会提倡至少买一对——他说,这种鱼太孤立会抑郁。可事实说明,一对似乎也不行。这不,话语间就有买主提着一条伤疤累累的地面图鱼来了,“雇主呀,你游说着我买一对,这一对天天在缸子里斗个你死我活,你看,这条都快被打死了!”
\n一个一米五的大鱼缸,除了缸底有几段千里木,余者空空荡荡,入住的两条舆图都认为我方是这个偌大空间的独一主东谈主,于是同类亦相残。
\n雇主给买主出看法,“要不再多买几条且归混着养,还不错来点其他品种。看,这是新来的‘成吉想汗’,它们游速快,不错有用干预慈鲷之间的打斗。”买主闻言,意思地端视了一下大缸中新来的几条玄色大鱼。它们约莫三十多公分长,玄色流线的体型,竖着船帆一般的尖尖背鳍,快速地在缸中穿行,颇有些鲨鱼的威望。男买主顿时对“成吉想汗”有了意思意思。最终,“发兵问罪”之行再次酿成获利满满之旅,他又从鱼店买回两对舆图,一条“成吉想汗”。那条“成吉想汗”,花了300块钱。
\n十年后,“成吉想汗”及它的访佛种,易名为“淡水鲨鱼”。在原产地东南亚,这种鲶科鱼被盛大东谈主工衍生,贪污为一种中下第食材,因为刺少肉多,还被冒以“巴沙鱼”的名号在超市冰柜里热销。由不雅赏鱼渐渐贪污为食材的,还有南好意思慈鲷火鹤,因为价钱面对鲈鱼,肉质又与罗非鱼接近,是以最终它只是出目前南边部分大城市的超市里。
\n三
\n蓝本我想像王训诲那般,买微型鱼再配几样水草,可见多了漂亮又野性的中大型热带鱼,又以为成就个热带雨林缸好,一不小心瞧见海水缸,却速即改了看法。
\n其时花市东谈主气兴旺,店面连续推广。蓝本策动在市集里用作餐饮的两层楼建筑,也卖起了花鸟虫鱼。有店铺出售“来自寰宇各地的乌龟”,有店铺堪称拿得出最正统的身价天文数字的“昭和三色”锦鲤,也有店铺平直在外墙位置作念了一口约莫两米长的海水大缸,里面满满的珊瑚和五彩斑斓的珊瑚鱼。小孩都能叫得出名字的懦夫鱼“尼莫”,正在海葵里放肆打滚。在地处西南的花市见到“尼莫”,惊喜不言而喻。不单是是小孩,大东谈主都会用夸张的口吻呼一又唤友,然后十几双眼睛一齐贴紧缸壁,恨不得裁减身子,跟在那几条“尼莫”死后去探索它们的海底寰宇。大型海水缸里的鱼,当然也不全是“尼莫”,还有苏眉鱼、蝴蝶鱼、雀鲷、狮子鱼等等,跟淡水热带鱼不同,珊瑚鱼的秀气色泽看上去不大真实,带着油画般的质量,让东谈主感触大当然造物的奇妙。
\n油画质量的珊瑚鱼礼服了我。热带雨林缸的固野心,被片刻生出的对于海水珊瑚缸的构想,给迅速地取代,哪怕我对后者根柢就不了解——这或者等于“颜值即正义”。
\n海水鱼店的雇主是个留着披肩长发戴银色耳钉的男东谈主,三十出面的神态。他的木雕茶几上,摆着一个唯独三十公分落魄的玻璃小缸,里面有一公约二十公分长,周身暗中、头部生着三对外腮的蝾螈,乍一看,颇有“龙”的姿态。这只趴在水里生着“龙角”的两栖动物,雷同眩惑眼球。
\n“娃娃鱼。”有东谈主说。
\n“错,这是从台湾过来的‘六角恐龙’,很珍稀呢!”雇主险恶地改动。
\n有东谈主试探着问价,雇主谈:这个玩意是我特地托东谈主寻来玩的,并不磋商卖,你若确凿可爱,我不错忍痛割爱,一口价,一千!
\n那东谈主听了价,也就奴颜婢睐地讲:我只是随口问问。雇主闻说笑笑,兀自焚烧一支雪茄,透过缭绕的烟雾,斜眼看那些对着海水缸大惊小怪的宾客们。
\n亦然在十余年后,“六角恐龙”和绿河鲀一样,成为花市地摊常见的货品:一个塑料盆里搁个八九条,黄色白色玄色还有灰褐色,每条视其大小,十五元至三十元不等。这些原产于墨西哥某湖泊的终身保抓“幼态”的奇特蝾螈,因为超强的肢体再生才智,其根本价值便不在花市,医学实验室越来越多的需求,令得东谈主工生息的种群日益扩大,这样的福利也趁便溢到了普通养宠东谈主手中。值得一提的是,原生湖泊的野生种群,却因为各式原因,日渐堕入濒危。一年多前,我从花市的地摊上买了一对东谈主工繁育的“六角恐龙”。话说,这货并不如假想中娇贵,山城夏天40度的高温能承受,冬天零度落魄的阴寒也毋庸加温,唯独吃食负责,必须是真实的“肉食”,比如冰冻血虫、麦穗鱼等,除此除外的东谈主工颗粒饲料、干虾壳,一概不碰。
\n彼时,我已下定决心,先买一大袋海盐和底砂,且归把事先置下的一米二的鱼缸弄成海水缸,然后再养8条海水鱼和3块活珊瑚。看我连气儿购置这样多东西,雇主很应允,施济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海水比重计——让鱼缸里海水晶和千里淀过的自来水达到准确比例,他以致亲身教我使用。
\n“浅易得很,放松开。”他对我说。
\n底砂铺好,过滤充氧开导俱全,东谈主工海水很快调好了,水温也合乎,一切都已作念足准备。接下来,不错把海水鱼和珊瑚弄回家了。
\n“养这种鱼嘛,就像养一个奶娃儿。”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伙计一边给鱼袋充氧,一边方寸已乱地对我说。似乎,某些情形她已习以为常。我吃了一惊,但很快稳下来:归正仍是走到这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雇主正在打电话进货。
\n一切皆好,可第四天就挂了一条鱼。据雇主说,鱼不适合新环境发生了“应激响应”。然则,之前我只传闻猫咪会因为环境变化发生“应激”,至于鱼会“应激”,我是头回传闻。这之后,我的海水缸好赖壮健下来,一连三个月都莫得什么极度。我每天回家,都要专门抽出时刻仔细不雅察,望望海水比重因为水分挥发有莫得变化、需不需要退换,测测水温是否在20至28度的边界内——天太热需要上冷水器,天冷又需要加温,接着再瞧瞧每条鱼的细节。瞧着瞧着,我片刻惊觉,有一条叫作念“大目仔”的珊瑚鱼仍是很永劫刻不吃东西了。看,刚刚撒下去的悬浮饲料,它一口也没碰,以致有那么一派漂到它的嘴边,它都嫌弃地赶快回身离开,这样子像极了一个闷油的肝炎病东谈主。坏了,我心想。竟然,不出半个月,这条鱼就去了天国。
\n物化魔咒再次开启,短时刻内,海水缸只剩下三条鱼和兀自挥动触手的海葵。
\n想想我的全心,再望望我的获利,确乎像在养一个脆弱不胜的小婴儿。照旧阿谁女伙计说得对。
\n我向老一又友王训诲痛陈我的经验,说我确乎“不是养海水鱼的料”,他片刻笑着问我:“那你知谈阿谁海水鱼店的鱼究竟养得如何?”我先是愣了愣,然后猛地醒觉过来。
\n因为家里连续加多的小动物,除了海水鱼,还有乌龟、兔子等等,饲料和药物糜掷很大,是以险些每周我都要去花市。但我有心记下海水鱼店阿谁大珊瑚缸的变化,以致带上了一个袖留心像机。我发现,阿谁大缸每周都会少三四条鱼,差未几一个多月,缸子里的鱼险些全部翻新。
\n“你们的鱼都卖掉了吗?”我偷偷问阿谁把养海水鱼比作养“奶娃儿”的女伙计。
\n“你以为内陆城市有那么多东谈主养海水鱼?傻呀?”她反问谈,话语平直,涓滴不顾及我这个老顾主的感受。
\n“谢世就当奶娃养,死了就开膛破肚像草鱼鲫鱼一样吃掉。毕竟是鱼。”她说。多年以后,不管我在家常的餐桌上吃到因为冰冻多时而进口即粉的“巴沙鱼”,或者以搭客身份在海南的早市上买到才出水不久的“大目仔”——小贩以致附赠了姜葱,我都会想起,它们,鲜嫩的它们,都曾在西南的某个大型花市里表象一时,迥殊而金贵。它们荣幸的变化,或是因为时期的发展,或只是是地舆位置的不同。
\n是的,在内陆城市,东谈主工索取的海水晶和自来水厂加工的江河水夹杂,不管比重计的刻度表何等精确,与自然海水比较,离别长期在施行上。我以致传闻,沿海的鱼友养海水缸,以致特地把屋子买在海边,为的等于平直放海水到缸子里,然后开启过滤开导,鱼就能养得很好。
\n最终,剩下的苟活的海水鱼和珊瑚,我都送给了一位同城鱼友。他蓝本养着一大缸热带鲶鱼——这是那些年与南好意思慈鲷险些王人名的淡水中大型热带鱼,铁甲武士、虎纹鸭嘴、蟾光鸭嘴、红尾鲸……每一条外在都如名字一般霸气,体长动辄等于40+。热带鲶鱼们个个都很能吃,如果养它们,每玉成少糜掷一斤小鱼和泥鳅。但与南好意思慈鲷不同,它们都懒洋洋地趴在缸底,彼此从不会发生任何争斗。如果同缸有南好意思慈鲷,上头吵杂打斗,底下的它们就作壁上不雅,等候着谁伤重得偏巧倒倒,便趁机一口吞掉。但这位养惯了大型淡水热带鱼的鱼友,很有益思意思挑战别的种类,为此,他以致作念通了新婚太太的想想职责,在客厅蚁集阳台的一角,又立了一个一米长的海水缸。
\n与王训诲一样,养鱼的东谈主也爱植物。这位鱼友住的是某旧小区单位楼的顶层。在山城,很少有东谈主欣慰住顶楼,尤其是防晒要津薄弱的老楼,夏令历害而炎热的阳光能够平直穿透屋顶,让所有这个词房间因为尽头的干冷而化作一只蒸笼。鱼友剿袭顶楼,是因为附带楼顶平台。对一般东谈主来说,楼顶平台不错曝晒衣物,吹吹风喝喝茶。鱼友的顶层平台,满满当当全是植物,险些难以下脚。他养的东西,以多肉为主,兼搭一些他汇集而来的球茎和酢浆草。雨过天晴,他爬十来级楼梯,用劲拉动顶层那扇生锈的铁门,一阵嘎嘎作响之后,一派簇新的小寰宇呈目前他咫尺。他踮脚,站在群山万壑的植物之间,听任叶片上残留的雨水弄湿了脚踝。他朝着满眼青绿用劲推广胸腔,长长吸进连气儿,沉闷化成碎屑,心情速即突出。
\n作为报恩,这位鱼友送了我一个“进口朱顶红”球茎。第二年,确凿长出了朝四个所在通达的重瓣粉白色大花。王训诲说,这和那年他看见的那张相片,很像很像。
\n(原文刊发于《边关体裁》202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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